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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洪山,給我一個仰望的高度。
遠望大洪山,奇峰突起,奇崛天外,巍巍乎如南天一柱,幾可撐天。不由生出“噫吁戲,危乎高哉”的感慨!
山,教會人必須耐住長久的孤獨與寂寞,教會人內心堅如磐石,不急不躁,不爭不辯,在默默里悄然生長。只有內心足夠強大,才能長成一座山峰。無論怎樣橫空出世,始終不忘初心。只要它本身是一座山,無論他人承認與否,都無損它的高度。
群峰環列,或寬如巨大的屏風,遮斷視線;或長如海面游動的巨鯨,橫亙眼前,時隱時現;或圓如發髻,正要梳理;或躍如奔馬,靜待馭者。山的臂彎里,攏著一戶戶人家,粉墻黛瓦,田園青青,雞鳴犬吠,桃紅柳綠,住在那里的人們,安然恬靜。無驚于春水渙渙,夏日雷鳴,他們合著大自然的節律,生生不息,任由近山碧,遠山青。他們有無數的動物和植物朋友相伴,絲毫不會感到寂寞。他們熟悉“雨中山果落,燈下草蟲鳴”的物候變化,夏夜行路,常常帶回滿身螢火蟲。他們熟悉各種鳥獸的足跡和語言,熟知望春花的花期。還有什么比天人合一更高的生存境界呢?
若非在山中,恐難得一見月上東山那清幽空寂的意境,也難見落日余暉如金子般發光于山的那一邊的瞬間輝煌。在暮色中,倦鳥歸林的剪影與叫聲,一下子詩意了晚風,使人想到家的溫暖。
一座古城,往往給人以封閉感和歷史的沉重感;而立于大洪山之巔,四望空闊,通透,四面群山,圍而不閉,向四方皆有出路,且山外有山,高低錯落,爭高直指,千百成峰。群峰之間的巨大空間,恐非“虛懷若谷”一詞就能了之。我常常從中讀出山谷的謙卑,讀出自己的渺小。每次不經意間仰望隱于山頂的古寺——大慈恩寺,我總會一下子靜下心來,如同暗夜行路,突然被一束光照亮。
山,若被霧罩住,被雨潤著,被云陰翳著,便增添了幾分朦朧與神秘。而敷上一層薄雪后,倒顯出幾許俏麗與活潑;連續數日大雪之后,暖日在山,天與云與山與地,上下一白,天地間的影子,唯有人家屋頂上飄動的炊煙和小如米粒的雪地里的行人。等你走近些,雞鳴與犬吠,提醒你那里臥著一個小村莊,除此之外,便是寂靜。凡是美的事物,都是寂靜的。至于積雪壓斷枯枝的咔嚓一聲脆響,與古琴曲《白雪》中聽到的毫無二致,也只有在山中雪夜才能聽到,想必創作出琴曲《白雪》的前人也一定聽到過,在深山。
我喜歡獨對一山雨,一溪云,一嶺雪,一輪月,就在那一次次的默默注視之中,自己不知不覺也幻化成了山雨、溪云、嶺雪、飛鳥了。久而久之,我便感到我也是大山中的一份子。自然的,和諧的,其實就是美麗的。
在寒冬里,我站在家中的陽臺上看那以本色示人的遠山,居然聽到數聲鶯啼,不覺想到春天并沒有走遠,她只是隱藏在時光的拐彎處,在和我們玩一場捉迷藏的游戲,考驗我們對寒冷與單調的耐力,看著看著,滿山披綠百花爭艷的時日,已然就在眼前了。
唯有天性中存有與山水相契的因素的人,才能隱于山,安于山,樂于山。
面山而居,我只記得山的恩賜。